作者简介:刘建斌,年出生,四川富顺县赵化镇人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四川省作协会员,富顺县作协副主席,《富顺文学》编辑,出版有散文集《十年书》一部。
原标题:听雨
刘建斌/文
休说我浪漫,我其实基本不懂雨滴的韵味,轻重缓疾的节奏或许暗合着一些事关人生的说法,即便真如此,我也不太相信。不过,听雨却是一件安逸和享受的乐事,我喜欢。
春雨往往来自童年的夜里,听屋顶密密麻麻的细碎雨滴,从破损的瓦缝间浸下来,滴在浅色的蚊帐或者本就斑驳的墙上,晕开一个一个的圆圈。很小的时候,我已经记住要将两个面盆放在蚊帐的上方,接住小学课堂上老师赞不绝口的《春夜喜雨》里的那一种雨。真正爱说“春雨贵如油”的人,都是一些不稼不穑的家伙,而农人说下春雨,只会说“这是在下米”。
夏雨往往来自下午,天边的乌云一刹那压将过来,闪电肆无忌惮地反复刺穿深灰的天幕,暴雨斜着射向石板街面,溅起鸡蛋大小的水花。低洼地势的房子,即使门槛再高,也抵挡不住下水道回漫进来的雨水。突然,雨过天晴,冲刷一新的街道,随处可以看到再也无法配对的拖鞋凉鞋。我常在这种记忆里游荡,试图遇见自己的小镇时代,遇见凋谢的青春和澄明的爱情,试图撑一把非比寻常的油纸伞,缓步走进当年的雨巷……
秋雨来自黄昏,或者说来自心间。秋雨哀伤缠绵,躁动不宁,最易诱发感时伤怀的喟叹。李商隐的《夜雨寄北》,细细想来原来竟然是秋雨作祟,心绪使然,千古吟咏的诗歌由此代代相承。岭南有名曲《雨打芭蕉》,扬琴演奏,胸有块垒的听者大多可以湿了胸襟,勾起秘不示人的怀想。旧时,风流才子来不及悲秋就醉卧花丛,画舫听雨眠,也是他们不错的一种选择,一湖烟雨轻了功名,薄了平仄,空留下说书人的谈资回旋在茶坊酒肆。
冬雨质朴清冽,从早到晚,无休无止。远行的人着了一双泥鞋,背向家门,渐行渐远;归家的游子,行囊掉在泥泞的道路上,拾起来,向着家门的方向,边擦汗便打量。旷野一遍雨雾茫茫。
我就这样听雨,在人到中年的时候。
年少之人,未必喜欢听雨,也未必适宜听雨。尤其是多愁多病的怀春少年,哪听得冷雨敲窗,几时知晓风雨黄昏,更不说“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,点点滴滴,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”。倘若听懂了四时八节的雨,这少年就老成有余,了无生气和雅趣。前些日子,有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唱了一首歌;那些年错过的大雨,那些年错过的爱情……。歌是好歌,可惜歌者太年少,明显没有听懂那雨,他演绎不出大雨并非错过,而是一直在心里下着的滋味。
暮年的长者,有了阅历,有了愈合多年的无数伤口,当然能听懂雨滴,感知风雨变幻人情冷暖。但我以为,还是不去听雨为妙,不然,听着听着,忧伤和悲哀就会劈头盖脸地淋湿全身。六十八岁的陆游,已经僵卧孤村,可忠君报国的政治抱负还没有泯灭,夜阑卧听风吹雨,煎熬了一夜,依稀又燃起戍边的壮志,到天明时醒来,铁马冰河不过梦境而已。同期的词人蒋捷甚为睿智,写了个《虞美人听雨》的小令,总结自己听雨的几个人生阶段,颇为精绝:少年听雨歌楼上,红烛昏罗帐。壮年听雨客舟中,江阔云低,断雁叫西风。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。看来,老年也不适宜听雨,听了也往往木然,不泛涟漪。
不同的阶段,听不同的风雨。人到中年,听雨正当年。没有年少者的轻狂与冲撞,没有迟暮者的哀叹与冷漠,我听那雨,细如松针,密密地覆盖着广袤的原野山岗,听着听着,我的双肩也湿了,前胸也湿了,后背也湿了。
原来我就在风雨之中。